我们不是僵尸因为我们有一个家(不是僵尸是什么)
提起僵尸,大家可能首先会想到的那种穿着清宫装,四肢和身体都是僵硬的,活动的时候一跳一跳的,吃活物,脑门上贴一道道士的符纸,才会停止行动的人形尸体。在我国云贵地区,广泛流传着“赶尸人”的故事。
利维坦按:作为一种假设的存在,这里所说的哲学僵尸当然不是现实中真实的存在物,而是用来反驳物理主义某些观点而设的讨论道具。和那些外部行为与人类相同的行为僵尸(Behavioral Zombie)不同,哲学僵尸在一切能够观测的物理组成上——包括脑神经细胞的状态等等——都与人类相同,唯一的不同点在于:这些僵尸没有任何意识经验。一个哲学僵尸撞上尖锐物品,可以看到他的皮肤出现伤口,测量他的神经讯号,也可以测量到疼痛讯号的出现,会出现疼痛的表情,发出叫声,会向其他人表示自己正在疼痛。但是他的内在心灵中,并没有疼痛的意识。
针对本文,其实你可以从一个朴素的想法开始:我们大脑这一坨物质,怎么就产生了意识呢?物理可以解释“看到红色的红”是有红色波长的光子进入我们的眼睛,但如何解释“看到红色后的感受”呢?这也是文中“属性二元论者”和“诗意的自然主义者”对话的有趣核心所在。
大卫·查默斯(David Chalmers)创造了“意识的难题”。他可以说是现代的先驱,倡导“物质现实需要添加某些附加的成分之后才能解释意识,尤其是当我们想要解释由意识难题圈定的内在心理体验时,就更是如此”。他最喜欢使用的工具就是一种思维实验:哲学僵尸。
和那些觅食大脑、制造电影效果的活死人僵尸不同,哲学僵尸的外表和行为都和普通人完全一样。事实上,它们在肉体构造上和非僵尸的正常人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哲学僵尸没有任何内在的精神体验。我们正常人会问问题,会感到困惑,会想要知道变成一只蝙蝠、或是变成另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体验。但根据“哲学僵尸”的定义来看,僵尸并不会有“怎么怎么样会是什么体验”这样的问题。它们是没有任何体验的。
《行尸走肉》剧照。图源:Gene Page/AMC
僵尸存在的可能性取决于这样的想法:人可以是自然主义者,而不是物理主义者。我们可以接受自然世界存在的唯一性,但我们相信和物理属性相比,自然世界的意义要更加丰富。根据这种观点来看,非物质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比如非物质的灵魂。但如果我们认为这些熟悉的物理存在同时也具有其他属性,具有单独的精神属性,这种观点就是所谓的属性二元论(property dualism)。它和老式的笛卡尔实体二元论(substance dualism)思想不同,认为物理实体和非物理实体是同时存在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可以去收集一些原子,然后告诉我这些原子的一切物理性质,但事实上,你并没有真的把一切都告诉我。原子构成的这个体系含有各种可能的精神状态。如果原子构成了岩石,那它的精神状态可能就是原始、不可观察的,基本上是无关紧要的。但如果它们组成了一个人,各种各样的精神状态就会应运而生。在属性二元论的观点下理解意识,我们就要认真对待这些精神属性。
如果这些精神属性与质量、电荷等物理性质一样,能以相同的方式影响粒子的行为,那它们就只是另一种物理性质。你可以自由设想出一些新属性,这些属性可以影响电子和光子的行为,但你并不是简单地往核心理论(构成你、我、太阳、月亮、星星以及你一生中所见过、触碰过、品尝过的一切粒子和力量组成的巨大模型)中添加了新的想法。相反,你说的都是错的。
如果精神属性会影响量子领域的变化,那就该有一些实验方法可以测量这种效应,至少在原理上来讲应该是有的。更不用说还要考虑到能量守恒定律方便的诸多理论困难什么的。属性二元论是对物理学已知成功结构的彻底改造,各位对此持怀疑态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对于物理体系而言,精神属性不过是来打打酱油而已。核心理论可以完整地描述那些组成我们的量子场的物理行为,但它不能完整地描述我们。这样的描述还需要具化我们的精神属性。哲学僵尸就是与常人完全相同的粒子排列组合,它们遵循相同的物理定律,因此也会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行事。但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缺乏内部体验的精神属性。你可以通过与它们交谈来了解一切,确定你身边的朋友和亲人是不是都是隐藏着的僵尸。它们无法确定你不是僵尸。但也许它们早就对此有所怀疑了。
哲学僵尸:意识是否是纯粹的物理现象?图源:维基共享资料
关于僵尸的大问题其实可以讲得很简单:可能存在僵尸吗?如果可能的话,这种论点就可以将人类过去的观点直接KO,过去人们认为意识完全可以用物理术语来解释。如果现在你有两种相同的原子集合,这两个集合的原子都以人的形式出现:其中一个是有意识的,另一个是没有意识的;那意识就不可能是纯粹的物理现象。在这过程中必然有其他的事情在发生,不一定是一种脱离肉体存在的“精神”,但至少是物理范畴之外、精神方面的存在。
当我们谈论僵尸有没有可能存在时,我们指的不一定就是物理上的可能性。我们不必想象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一个真正的僵尸,构成这个僵尸的粒子和构成你我的粒子还完全相同(从这里开始我就要假定:如果你不是一个僵尸)。我们只是在用一种不同的基础实体论去想象一个可能的世界,它和我们的世界相比可能具有非常相似的粒子和力量。它缺少的只是精神属性而已。
查默斯认为,只要哲学僵尸是可以想象的,或在逻辑上是可能的,那我们就能知道:意识并不是纯粹的物理存在,不管僵尸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到那时我们会知道,意识不能仅仅归因于那些起作用的物质;在有或没有意识体验的情况下,可能都会发生物质的相同行为。
当然,查默斯还说,僵尸是可以想象的。他毫不费力就构想出了僵尸。也许你会有同样的感觉。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世界上还有很多超越物理宇宙的存在?
确定某物是“可想象的”比乍看起来要难得多。我们可以在心中想出一个外表和行为都和人一样的人的形象,这个人的内在死亡了,没有内在的体验。但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做,不用想象它们与普通人在身体行为上存在任何差异吗?
你可以想像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僵尸碰伤了脚趾,它会痛得哭出来,因为这是人类会做的事情,僵尸的行为和人是一样的。当你碰伤脚趾时,某些电化学信号会在你的连接体周围起作用,一模一样的信号也会在僵尸的连接体周围作用。如果你问它它为什么哭,它可能会说:“因为我脚趾受伤了,很疼。”当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时,我们假设他说的是真话。但如果它是僵尸,那它一定是在撒谎,因为僵尸是没有“经历痛苦”这样的精神状态的。为什么僵尸一直都在撒谎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你首先要问自己,你真的确定自己不是僵尸吗?你认为你不是,因为你有自己的精神体验。你可以在日记里写下这些体验,或是在咖啡店里唱着和心情相合的旋律。但僵尸版的你也会做这些事情。僵尸版的你就像个克隆体一样,诚恳地发誓说它也有内在的精神体验,就和你一样。你觉得自己不是僵尸,但这就是一个僵尸会信誓旦旦说出口的话。
1968年《活死人之夜》剧照。图源:Pictorial Parade/Getty Images
问题在于,我们在与世界互动时,“内在精神状态”的概念并不仅仅是在凑热闹而已。它在解释人们的行为方式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平常讲话时,我们当然会想象自己的精神状态影响着我们的身体行为。我很开心,所以我正在微笑。有观点认为精神属性与物理属性是彼此分离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影响。这种观点比它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更难让人信服。
根据诗意的自然主义观点来看,哲学僵尸的存在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意识”本身就是谈论某些物理体系行为的特殊方式。“体验红色的红”是我们用来谈论基础物理体系突现行为的高级词汇,它并不独立于物理体系存在。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不真实的;我对红色的体验和感受是完全真实的,就和你一样。实际上,它和流体、椅子、大学和法律规范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在某些适用范围内,它们在我们成功描述某部分的自然世界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一种概念的逻辑可能性取决于这个或那个本体论的真伪;在我们知道什么是意识之前,我们并没有办法确定“没有意识的人类”是否是一个合理的概念。
不同物理定律的“可能世界”中,也许有另外一种不是H2O的物质在室温液态下具有水的一切现象特性。图源:Tumblr
1774年,英国牧师约瑟夫·普里斯特里(Joseph Priestley)分离出了氧元素。如果你问他他是否可以想象出没有氧的水,他可能会说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不知道水是由一个氧原子和两个氢原子组成的。但现在我们知道这一点,意识到“没有氧的水”是不可想象的。在另一些有不同物理定律的“可能世界”中,也许有另外一种不是H2O的物质在室温液态下具有水的一切现象特性,如在可见光照射下呈透明状等。但这不是我们所了解和热爱的水。
同样,如果你认为意识体验与物质的物理行为是截然不同的,那你应该不难想象出僵尸的存在。但如果意识只是我们用来描述某些物理行为的概念,那僵尸就变得不可想象了。
我们的精神体验或可感受的特质实际上并不是彼此分离的,它们是普通物理物质故事中一些有用的部分,是令许多人费解的部分。
如果一个相信精神属性真实独立存在的属性二元论者(称为M)与一个诗意的自然主义者(称为P)之间进行对话,即使双方都出于一片好心,不是在故意抬杠,他们谈论物理状态的对话内容也会让人万分沮丧。他们的对话可能会是这样:
M:我同意你这一点,当我感觉到一些特别的感觉时,我大脑中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一些特定的事情,一种“意识与神经的相关性”。但我不同意“我的主观体验不过就是这样发生在我大脑里”这个说法。我觉得要比这更加复杂。我有感觉到有这样的体验是什么感觉。
P:我要讲的是,说“我有一种感觉。。。。。。”是在用一种自然发生的方式,是你大脑中出现的一部分信号。一种方式是在说神经元和突触,而另一种方式则是在谈论人和人的体验。这些方式之间是有一些通路的,当神经元做某件事情时,这个人就会以一定的方式感觉到。这就是全部。
M:显然不是!如果这就是全部过程,那我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意识体验。原子没有体验。你可以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进行功能性的解释说明,这就能准确地解释我的行为方式,但这样的解释永远不会脱离主观方面。
P:为什么?我没有脱离主观,我讲的是所有这些内在体验的讨论其实都能有效地描述复杂原子集合内的所有共同行为。单个原子是没有体验的,但它们的宏观集合可能不需要添加任何附加成分,就会产生非常好的体验。
M:不,它们不会。不管你有多少无感觉的原子集合在一起,都不会产生什么精神体验。
P:会的。
W:不,它们不会。
P:会的。
。。。。。。
你可以想象这段对话就从这里开始,一直无限地循环继续下去。
最后,让我们再来做一次努力,向一个开明的属性二元论者解释诗意自然主义者对可感受特质的看法。当我们说“我正在体验红色的红”时,我们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的意思是这样的:我把宇宙的一部分称为“我”,这是原子以一定方式相互作用、演化的一个集合。我把“我自己”归因为一些属性,一些直接的物理属性,而另一些是内在的精神属性。有些过程可以在我大脑的神经元和突触中发生。当它们发生时,我就说“我正在体验红色”。这样说比较有用,因为它以可预测的方式与宇宙中的其他特征建立了关联。
图源:fanaru.com
举例来讲,知道我正有这种体验的人可以准确可靠地推断出:有红色波长的光子进入我的眼睛;也许是一些物体发射出的光,也可能是一些物体反射的光。他们还可以就此问我更多的问题,例如,“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红色?”他们还能预料到一定范畴内的合理答案。
这也可能跟其他内在的精神状态有关,比如,“看到红色总让我感到忧郁”。由于这些关联的一致性和可靠性,我可以判断出,当我站在人类层面描述我所处的宇宙时,“看到红色”这个概念会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因此,“红色的体验”是一件真实存在的事情。这样讲就非常言简意赅,不会有人像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样,对此有诸多误解。但如果你仔细观察,这其中也是包含着诗意的。
我们可以构想出一个外表和行为都与人一致的形象,但这个形象的内在是死亡的,没有任何内在的体验。
有两种与意识有关的观点和诗意自然主义有着亲密的关系,但它们在某些重要的方面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种观点认为,这些所谓的可感知特质或内在体验是根本不存在的,它们只是一种幻想。也许你认为自己有内在的体验,但这只是我们对世界直观看法的陈旧部分,是近代科学以前的时代遗留下来的。现在我们知道得更多,我们就应该用更新、更合适的一套概念去理解意识。
另一种观点是一种强而有力的还原主义,它坚持认为主观体验只是人脑中发生的物理过程。它们是存在的,是可以用特定的神经相关物检测到的。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曾经提出过一个著名的例子,希望能驳倒这个观点。他提出“痛苦”是以“C型纤维放电”来确定的。C型纤维是携带疼痛信号的神经系统的一部分。
诗意自然主义者会脱口而出,说意识体验是存在的。它们不是现实基本架构的一部分,而是突现有效理论中的基础部分。谈论人和其行为最好还是要把他们内心的精神状态作为重要参考。按照诗意自然主义的标准来看,这些精神状态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在我们谈论世界的这些不同方式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关联,包括有主观体验在内的人类层面的词汇、有神经纤维在内的细胞生物学层面的词汇,以及包括费米子和玻色子在内的粒子物理层面的词汇。这种关联是更广泛的理论(粒子、细胞)中某些状态与粗粒性理论(人、体验)中独特状态的一种对应。反向的关联通常不是唯一的;可能会有大量的原子排列与“痛苦的我”相对应。
一个微妙但重要的区别隐藏在“不同理论的概念之间有诸多联系”和“粗粒性理论中的某些状态与更广泛的理论中的某些状态的概念是接近的”,比如“要用C型纤维的发电来确定痛苦的存在”。这个区别意义很重大,倾向于相信后者会让我们陷入困境。例如,普特南会想问:“你的意思是说没有C型纤维的存在,人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吗?地球上的人造物、外星人,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动物,根据定义来讲它们都无法感觉到痛苦吗?”
我们并不想这样说,我们也不必这样说。有一些和“人感到疼痛”相对应的特定原子配置,但也可以有与“伍基人(电影《星球大战》里的种族)感到疼痛”相对应的其他原子配置,或是任何相关的概念实例(原则上来讲,电脑也可以感到痛苦)。诗意自然主义是“诗意的”,因为我们讲到这个世界会有很多不同的故事,其中许多故事捕捉了现实的一些方面,在适当的背景下都是有用处的。
我们没有理由假装主观体验是不存在的,或是假装它们只是“大脑中发生的事情”。它们是我们在谈论大脑中发生的事情时必然会牵扯到的基本概念,关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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